“你又如何知道我們什麽準備都沒有？”聽完韓連原的話，餘生並無驚訝之色，閑散的靠在廊柱上回應。

“既已入了我韓家莊，你們是否還有後手也就不重要了。”韓連原語調平淡的說，“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。”

縈繞在庭院中如煙如霧的桃花香味似乎漸漸消散了，金色的夕陽餘暉灑在紫色的火焰花海上，顯出一種詭異的神彩來。

“你們知道這花叫什麽名字嗎？”

餘生挑了挑眉，沒有搭話。縱是他在這廣袤世間漂泊千年，也是頭一次見到此物。

“果然連餘公也不曾見過。”韓連原忽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，“沒見過才正常。”他半蹲下身，隨手折了一支，那形似小小火焰的紫色花朵，一瞬之間在他掌心化作紫色蝶翼四散飛去。

“這花本沒有名字，只有我韓家繼承人知曉。數千年前，先祖也曾與地精族有過一面之緣，獲得過幾粒種子。只知有奇用，卻不知如何用。幾千年來，有些家主看重研究過許久，也有些人不以為意，只有我，只有我做到了！我讓它們破土重生！我讓不可能變成了可能！”

遠山眼見蝶群飛遠，目光轉回現出癲狂之意的韓連原身上。“韓家主既有如此才能，為何要聯手巫師？”

韓連原仿似沒有聽見一般，旁若無人的繼續道：“它們還沒有名字。不過，你看它長得像火，還能化蝶，不如取名為蝶焰如何？”

“蝶焰？有點俗氣了。既然長得像火，卻不知火原本是沒有紫色的，不如……叫它不知火。”餘生不知何時蹲在韓連原身旁，一本正經的討論起來。

“不知火？”韓連原摸著下巴思量了一會，“餘公畢竟是世間知名的大妖，在將死之時為我的花取名，倒也值得後世流傳。”

“將死之時？我為何不知？”

“不知餘公可否聽說過地精秘境？”

“略有耳聞。據說是任何法術邪道都無法做到的極境，外人無法進入，內裏似真似幻，一旦開啟就再也無法破除。”

“蝶……不知火便是開啟秘境的鑰匙。不過……倒也不是無法破除。”

“哦？”

“只有術主本人意願才能打開，而秘境中，若術主身心皆亡，則秘境崩壞，其間所有一切永無蹤跡。”

遠山聽他描述，憶起冰原上的海藍之域，自他和陳清昀出來後便再尋不到，想來是同久他們的消失一並崩壞了。若真如韓連原所言，那他們此刻已然身處秘境之中了。

“好吧，看來我們是沒什麽辦法了。你現在可以講講你到底想幹什麽了吧？”

“秘境由我掌控，你們還是省省力氣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吧。”韓連原身影如鬼魅般往後飄出數米遠，手掌上一顆圓潤珠玉由內而外透出紫色光澤。

“這是……地靈珠？”

“不錯。我想幹什麽？你們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想。”韓連原哈哈一笑，消失在了原地。

餘生訕訕的扔掉手裏只剩下半截的鎖靈絲，沒想到生生被對方的靈力斬斷了，看來這個韓連原藏了不少東西。

“狐貍叔。”

“嗯，那家夥說的應該沒錯，我們被困在這小院子裏了。這裏邊界不同於普通的結界，打出去的靈力如同石沈大海，毫無波瀾。”餘生折了一朵不知火拿在手上，卻沒見它化蝶，只是一朵泛著淡淡柔光的普通花株。他盯著走神了一會，不知想些什麽，隨後用靈力化出一張白玉雕花桌，剔透的玉壺中盛滿酒釀。

“小子，你也算是長成男子漢了，陪我喝兩杯？跟我講講，地精族到底都是些什麽樣的家夥。”

遠山將明瀟安頓好，在餘生旁邊坐下。父親遠重哲是個滴酒不沾的人，雖然不會以此約束身邊的人，遠山畢竟也受了影響。小時候，老狐貍騙他喝糖水，一口烈酒灌下去就不省人事了。第二日頭痛欲裂醒來後，還被蘇先生大大的訓斥了一頓。

暮色四合，一彎新月掛在墻外。幾盞畫著青山碧水的燈籠懸繞在空中，水聲潺潺，暗香浮動。

這些日子總是匆匆而過，好不容易有空閑坐下來卻是在這樣的境況。遠山啜飲一杯，開始同狐貍叔講起那些事來。不知過了幾個時辰，新月仍然倔強的待在同一個地方，時光仿佛沒有流動。這就是秘境嗎……遠山迷糊的想著，終於失去了意識。

“原來地精是那麽有趣的家夥。”千杯不醉的餘生，一邊回應，一邊觀察著遠山的狀況。見他睡著後，緩緩舒了口氣。

不遠處原本昏睡中的韓明瀟，起身踮著腳尖輕輕走上前，最終只是望了遠山一眼，“多謝餘公配合。”

餘生點了點頭，目送她背影消失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。

眼下這個秘境，是幾千年前精靈族遺留的東西，即便有記錄流傳下來，也不能保證準確度，他們需要一些時間探查。即便真如韓連原所言，那麽弄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，就還有一線希望。這個任務，餘生本做好了打算，結果小姑娘意願堅定，如何也拗不過。他嘆了口氣，罷了，交給她的確最適合不過。

院子的另一頭，是紅霞漫天的傍晚。韓明瀟從新月當空的夜半，驀地踏進黃昏，有些不適應的皺著眉頭。這些日子的經歷，摧毀了父親在她心目中的形象，僅餘一個模糊冰冷的黑影。而眼前怪異的景象，更是透出一股虛假荒誕的意味。

父親會在那裏嗎？她忽然有點沒有把握。

韓家莊的後院裏，有一片用靈力養護的蓮塘，蓮花應季開落，蓮葉卻常青不敗。父親從前喜歡獨自在池邊修行，說那裏是清凈之地。偶爾，母親也會去，坐在涼亭裏給他們兄妹倆剝蓮子。

母親……！？

韓明瀟瞪大的眼睛眨了眨，茫然的瞧了瞧四周，的確是自家後院的蓮塘。那……眼前這個拿著竹竿撥蓮蓬的女人是誰？背影分明就是阿娘！

韓明瀟楞在原地，呆呆地看著兩個小孩從遠處跑來。男孩子頭頂著一片荷葉當帽子，小姑娘氣急敗壞的邊追邊喊：“娘，哥哥欺負人！這片荷葉是爹爹特意摘給我的！”

“瀟瀟，乖，娘再給你摘一片好嗎？還有這些，最嫩的蓮子，不給哥哥吃好嗎？”

小姑娘喜笑顏開的接過荷葉，撒嬌的張開嘴等阿娘給她餵蓮子。小男孩沖她做了個鬼臉，盤腿坐在地上開始自己剝蓮子吃。

“爹爹，爹爹。”小女孩嘰嘰咋咋開始叫喚起來，“你快來，阿娘剝的蓮子最甜了。”

一身淺灰色薄衫短打的男人微笑著走近，眼神冷淡的對上藏在暗處的韓明瀟，若無其事轉了過去，柔和的對小姑娘說道：“爹爹覺得瀟瀟給的蓮子才甜呢。”

畫面如此溫馨，韓明瀟卻被嚇出了一身冷汗，她只覺得驚悚，不敢再往前走一步。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，有說有笑的走遠。腦子裏如同被雨夜裏滾滾而來的驚雷炸了個遍，只剩下一團無法思考的漿糊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冰冷的手腳已經麻木，殘存的那麽一絲理智終於將她的意識拉回了現狀。哥哥，對，哥哥一定也在這秘境之中。韓明瀟踉蹌走了幾步，受過傷的疼痛感開始恢覆。從月城敗落、巫師行蹤洩露開始，外面的世界一定已經亂得不可開交。而地靈珠落入蓉城韓家之手的消息，必然會傳得沸沸揚揚。眼下，可以說韓家人只有在秘境中才是安全的。

找到哥哥了又能怎麽樣呢？爹爹說這秘境是由他掌控的，他既已重新造了一家人出來，便是不再需要我們的意思……不，他本就拋棄了我們。那……我還能完成答應餘公的事嗎？

無數種思緒在少女的腦海中纏繞，剪不斷，理還亂。她循著本能往偏院的演武場走，遲緩的腳步聲噠噠，終於那些紛亂的念頭塵埃落定——我必須得做到！

突如其來的信念感似乎給了她不少力量，也或許，當一個人心中有了決斷便不再迷茫了吧。哥哥這個人看似成熟穩重，其實慣於聽從指揮很少拿主意，此刻怕是將自己關在某個地方。生活了十幾年的韓宅，平素覺得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路的小院子，今日卻顯得分外陌生。昔日溫馨的氛圍不在，四處空空蕩蕩，家臣們大概是被父親安排到別處去了。

韓明瀟尋了好一會，才在書房裏找到垂頭喪氣的韓旻，腳邊散落了一地紙團。韓明瀟撿起一張打開，上面筆跡扭曲的畫著阿娘的模樣，實在是心緒不穩，畫得很難看。

“哥哥。”

韓旻悶悶地應了一聲。

“我們去給阿娘善後吧，還有我們呢。”韓明瀟雙手環住哥哥的頭，這一刻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相依為命。

“瀟瀟，哥哥對不住你。”

“哥哥沒有做錯什麽。”眼淚終於決堤了，一顆一顆滾燙的水珠砸在手臂上，“哥哥，這一關，我們要共同闖過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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